作者：倪娜
晚间电视新闻传来一起恶性交通事故，Ying的华人朋友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，那个叫的Ying出事了：酒后肇事者——女、中国人Ying被抢救送进了住院，联系不到亲友，至今昏迷不醒，生命垂危。。。。。。
一次朋友坐Ying的车，行驶过猛，一路只顾兴奋聊天，在高速公路上错过出口，转来转去找不到出口，竟然把车开进逆行道上，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货车，由于惯性急刹车，直立在立交桥桥头上，刚拿到车本的朋友，哪里见过这架势，大哭吓个半死，发誓再也不要坐她的车了！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功夫，能把车立在桥头。过后她却不以为然，嘻嘻哈哈大咧咧地说：“大难不死必要后福！”勇者无畏，Ying正是凭借这种不怕死的劲儿头在海外创出了自己的天地。
一个30多岁的待嫁女，从中国把自己办出来，不知道经过什么途径，走下飞机那天，除了一声“哈喽”！Ying几乎不会说一句外语，坐上出租车把事先准备好的字条递给司机：“我要去中国餐馆吃饭！”出租车直奔有中国人的地方——亚洲餐馆。
Ying点了一份最便宜的套餐，自来熟地与跑堂套瓷，“老乡大哥，请问你们是否需要帮工呢？”没想到餐馆正急着用人，“需要！”这下可乐坏了她，忙磕头作揖，也不用倒时差了，干不了前台和跑堂的服务员，直接被领到餐馆后边洗碗、择菜打杂，她虽长相一般、矮小瘦弱，但干活利索麻利，加上嘴甜会来事儿，会撩人，几天下来与几个大厨打情骂俏，搞得蛮热乎。
圣诞节来临，拉灯、布置大厅，再加上厨房里的活儿总是干不完，经常加班到很晚才能收工。这天削土豆皮已堆满小山，她直一下腰肢，正想出去到外边透口气，不料老板走过来气势汹汹地向她吼道：“今天的活儿干不完，就别想走，留下加班！”她咽不下这口气，可是她要吃饭，苦涩的眼泪咽到肚子里，又不得不堆出笑容，“放心好啦，老板，我肯定干完呀！干不完我就睡在厨房里不回家 ！”疲倦的她一直干到后半夜，抹着冰冷的眼泪寄身在地下室，那是老板为这些干黑工的，没有地方住的员工提供过夜的床铺，当然没有免费的午餐，住宿费从工资里扣除，之后的日子老板越发变本加厉，她几乎没有机会再离开饭店的大门，与世隔绝，甚至不知道外边是个啥模样，阴暗的地下室成为她记忆里最黑暗的人间的地狱。
地下室阴暗潮冷，没有供暖设备，通风设备也不好，恶臭、发霉令人恶心，与小猫一样大的老鼠猖獗肆行，牙齿咬嚼东西的恐怖声音，尤其乘运货电梯时，因年久不维修，索道轰鸣，咣当咣当直响，每每让她胆战心惊，电梯时常不上不下卡在那里不动，有一次Ying被卡在里面一个多小时，喊破嗓子也没有用，如果没人下来取东西，就不会被人发现。还有一次赶在半夜下班，打工仔都是超负荷运转，回去就倒头大睡，谁还能顾上他人，听得见她的呼救，Ying被冻得浑身发抖，等第二天被发现时，已奄奄一息。
一次大厨让她去冷仓拿冻肉，半天才找到地方，出来拉门的时候，怎么也打不开，她这才发现被人动了手脚，反锁在里面，原来是一个越南人干的，她与大厨的关系让他吃醋，因嫉妒大厨让他下此狠手，多亏后来又有人来，打开门得救出来，否则她也成了一具冻肉无人知晓而消亡。她痛哭流涕向大厨、老板控诉，换来的却是熟视无睹，大厨得到便宜还卖乖，骂她是“不要脸的婊子、不是什么省油的灯！”如此冷血麻木不仁，让她胆战心寒。
寒冬过后春天来了，谁也没有料到，Ying骄傲地走出餐馆，嫁给了一个国家公务员，从此改变了命运。
那天她正在厨房里忙着择菜、洗菜，忽然抬头眼前一个穿制服的大鼻子向她走来，请她出示证件，后边还跟着警察，原来有人举报秩序管理局，怀疑这里有黑工，她下了飞机就把护照撕碎塞进了马桶，哪里还有什么证件！她大咧咧的劲儿头又上来了，手足舞蹈地比划着：“我不懂，你的明白。”中国老板习惯于与检查部门周旋，随即上前向她使个眼色附和道：“让她去拿吧，您就稍候一下如何？”大鼻子只得同意，老板乘机上茶上菜好招待，大鼻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佳肴，一高兴还品尝了中国的高度白酒，老板殷勤劝酒又多喝了几杯，谁知大鼻子忽然倒下不醒人事，112救护车鸣笛停在饭店门口，老板本意打发Ying马上离开，不料Ying从厕所跑了出来，一个箭步跳上112跟着去了，接下来的几天里，她没有离开过医院，她知道，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。
大鼻子苏醒，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Ying，认出她来，语言不通，问她什么，她除了点头就是摇头，视她为救命恩人，几天相处彼此有了基本了解，原来大鼻子还是个钻石王老五，知道他喜欢什么，不喜欢什么，Ying困了就倒在走廊椅子上眯一觉，醒了就靠在他的床畔，在Ying周到的护理下，大鼻子的高血压、高血脂得以控制，他一时感恩不尽，出院时带她一起回家请她吃饭答谢，她也不推让，到了他家便主动投怀送抱，从此她再也没有去饭店上过班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Ying怀孕生下一个女儿，因文化差异、生活习惯不同，月子里埋怨、误会不断，时间长了，矛盾日益尖锐，她人小脾气蛮大，骂人吵架总爱动手动脚，原来她在国内学过几年武术，高她大半截的大鼻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，无法忍受如此野蛮粗暴的悍妇，婆婆看不过去，为了儿孙利益也参与其中，她认为他们一家人欺负、歧视她这个外国人。又一次因她打架操刀扬言要杀他们的全家，被婆婆先告到警局，青年中心出于对孩子的保护，出面干预，以患有精神病为由剥夺了她对女儿的抚养权，闹僵离婚。
一个偶然机会，Ying经人一番点拨，反正没有职业培训也找不到其他工作，于是她回国抱回来很多奖杯，大小颜色都差不太多，没有时间标注，印着她名字的各种奖状，与大师的合影照片，都拿出来给别人看，德国人是看不懂了，还请人为她做广告开班授课，一时间她真的成为中国功夫的代言人，可她没有被承认的培训，不知后来又是什么渠道，她的名片上印着武术教练。
跟她学武术的人最初是几个外国孩子，后来华人子弟也多了起来，这时候她再不是从前那个打工妹了，摇身成为耀武扬威的武术教练。Ying精明嘴甜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，善于小恩小惠，无论男女老少都能被她拿下，在她眼里只有想不到的，没有办不成的事情。经常拉帮结伙去酒吧，有时还光顾赌场小赌一把，与一些做生意的人来往密切，给人当私人女保镖，收取佣金，女儿住到婆婆家以后，她更加有家不归，与大鼻子离婚闹到法院，最后抹着眼泪净身出户，哪有母亲不想孩子的，她又何尝愿意骨肉分离，为了活下去，现实的残酷她别无选择。
海外武行五花八门，难辨真伪。她与徒弟名誉上是师徒合作，实际各有主意，互相利用达成承诺，他学中国功夫成就他的人生愿望，他成全她帮她办行武手续，以中国功夫赚钱活命。如果说她与大鼻子结婚解决了长居身份，那么与徒弟在一起则完成了武术教练的华丽转身。
第二天报纸报道：Ying是在加大马力上高坡时，由于雨后路滑，无法控制车速，导致车先冲到人行道，再穿过一排的铁栏杆，铁栏杆被一颗颗拨出东倒西歪，减缓了车的前冲速度，向湖面滑行，多亏被一颗大树挡住，树枝卡住，否则会坠落几米深的湖水，同车的其他三人均不是中国人，副座手臂轻微刮伤，后座两人完好无损，所幸无行人受伤，最大的不幸是Ying，铁栏杆扎破挡风玻璃窗，锋利的玻璃扎进Ying的肚子。嚎啕大哭的朋友说，Ying竟然自己走下车，嘴里还说着“没事儿的，快叫救护车”，便瘫倒在地，惨白的脸上慢慢淡去了笑容。
经过三天的昼夜抢救，Ying终于苏醒，与女儿抱头痛哭，生死关头让她幡然醒悟，回顾这些年风风雨雨走过的路，不免悔恨交加。
感恩上帝的宽恕挽留，一对白发年迈的父母正从中国赶往Ying当年走来的路上，快二十年没见女儿了，一家三口就要在异乡拥抱团聚，Ying有一肚子的话要向母亲倾述，抱病的母亲要接女儿回家。
（载自香港文学杂志《文综》2019年09期。经作者授权在中侨传媒刊登）
作者简介：
倪娜（笔名，呢喃），现居德国柏林，从2012年开始至今连续多年荣获世界华文诗歌、散文、小小说大赛20多个奖项，出版散文、诗歌、小小说、论文等合集二十多本，代表作长篇小说集《一步之遥》。作品散见海外欧美报纸和国内文学杂志。